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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讲一个关于学校老师卖废品的故事:
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儿了。
无意中看见长期在学校里拣破烂的老头从垃圾池边拖走一个颇有些收获的脏兮兮的破袋子,我心血来潮。夕会的时候兴致勃勃地鼓动学生:咱们喝完矿泉水的空瓶子都被别人废物回收了。其实咱自己攒下来也照样能卖钱呢。这叫节约创收,干不干?
别说,学生还真拥护咱,第二天就有人主动从家里拿了大尼龙袋子放在盛洒扫用具的卫生室,还有个方方正正的大纸箱安置在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孩子们自己就把喝空了的水瓶子扔进箱里。于是,每天的值日生多了一项工作:把纸箱里的空水瓶倒腾到卫生室那个不甚雅观的袋子里。
没出几天,我发现有些班级开始效仿了。我又自然地想到那个拣破烂的老头。查看卫生区的时候,我特意又转到了垃圾池边。果然,老头正一手提着只装了点废纸团的破袋子,一手拿着专门用来拨拉破烂的木棍子搁那儿发呆呢。
我窃笑着走到他身边,问:“大爷,这几天成绩不行吧?”
他并没被我的幽默逗乐,回头瞟了我一眼后,仍旧苦着个脸,望着垃圾池愣怔着。于是我诚恳地说:“大爷,学生们自己攒水瓶子呢。不过,他们一定没功夫去卖。您可以从他们那儿收了再送去废品站,您得跑腿儿钱。干的了吗您?”他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第二天午自习的时候,他真的出现在教室外,还拎着那破袋子,鬼鬼祟祟挨个儿向每个教室里张望。
我喊出班上的生活委员,让他自己去和老头交涉。不一会儿,生活委员从卫生室拽出一大袋子空水瓶,倒在地上和老头一个个往他那袋子里拣。“论个儿卖呢。”我心里想。
等生活委员拿回几张零零散散的钞票后,我让他交给班长,并告诉他们:一个人记账,一个人保管现金,以后班务用钱就可以从这里出了。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后来我观察,学生们连废纸也不扔了,即使已经卷成了一团,也再用手摩挲得平展展的,放在另一个新的废纸箱里。生活委员告诉我,因为收废品的老头告诉他了,好的废纸按旧书的价钱收,废纸团的价钱要低很多。
等各班都得到了我们班的真传之后,老头的生意明显的红火起来。老头的“工种”也因此彻底改变了:由专职拣破烂到专业收废品。我想,是我帮他升级了。
又是一次无意,经过老头身边时,他正和我的生活委员在“交易”。他用一杆老秤的秤钩子钩住装满废纸的袋子往上提,嘴里说着:“十六斤半……我给你六块……八。”我分明看见袋子还擦着地。于是已经走过去的我又折回来,对他说:“大爷,您这样儿不行,袋子根本没打起来。”他很有些不满:“一袋子纸也就这份量,差不了多少。”我不干,坚持替他把秤重新打了一遍。于是,他只得照先前算好的账多掏了一块多钱。但他离开的时候竟然毫无愧色。
我嘱咐我的生活委员:“以后每次你都要盯着他把秤打清楚。”我的孩子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才一块多钱,多不合适啊。”我纠正他:“什么不合适啊!他出价买,我们愿意卖,两相情愿。但不能容忍他给我们小份量。你那是助长奸商的恶习。”最后我又补充道:“这叫公平,知道吗?”
时间一长,我更佩服自己那偶然的“英明”之举了。班上靠这项“收入”,不仅解决了每学期总评时给学生买奖品的问题,而且新换了窗帘,又添置了几盆非常像模像样的鲜花。
后来几个班干部协商并征求过我的意见,准备用这笔钱为班上置办个简易的“图书角”。这时又发现问题了,他们花出去买书的钱里有一张十元的钞票被书店老板退了回来。
“他说这张钞票是假的。这个老爷子!”生活委员显然有些气愤。“嘘,礼貌点儿,别这么称呼一位老人。”
于是我再看见老头的时候警告他:“大爷,您有一次给了我们一张十块的假钱……”
“没有的事儿!我手里可没出过假钱。假钱我都认得,我怎么能骗学生呢。没准是……”一向不爱说话的他此时急于澄清自己,竟絮絮不止,同时一双狡黠的小眼睛毫无怯色的盯着我,而且在竭力地要闪出点诚恳的光来。
“反正您要是再那样儿,我就不让孩子们把东西卖给您了。”我无意跟他争辩。但在班会的时间,我给孩子们讲了假钞流通的危害和识别假钞的一些方法。我还告诉他们:“无知和疏忽往往会使一些不正当行为得逞,所以以后要谨慎。”最后我把那张光滑的“十块钱”压在了讲台上的玻璃板下面。
生活委员问我:“老师,这叫什么呀?”
我反问:“你说呢?”
“我说……这叫教训。”
我笑了。十块钱能为包括我在内的五十多个人买个教训,还行。
警告老头后没多久,真的来了跟他抢买卖的人。夫妻俩,四十多岁,看起来又忠厚又能干,开个四轮子停在校门口。进来后正赶上下课,他们直接找到人最多的大办公室,“听说这儿的学生们有废品卖,我们来收,废纸回收每斤四毛五,矿泉水瓶子每个六分。”
这价儿的确比老头儿的高。有些班主任迅速地叫来班上的生活委员跟他交易,并达成了口头协定,以后的废品给他们留着。
多笔“买卖”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老头及时地赶来了。看着这行情,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提着自己的空袋子和那杆老秤自顾自地唠叨着:“不行,四毛五,我合不上。我往废品站才交四毛六。”
忽然,他一扭头看见了我和我身边笑嘻嘻看着他的生活委员。于是他抱着一丝希望走上前,对经常和他交易的这个孩子说:“要不我多给你二分,四毛二吧,行不?”
孩子成心逗他:“四毛五和四毛二哪个多,您老不知道吗?”
“那不行,真不行,我合不上。”老头叹息着,不再努力,木然地看着别人在他眼前抢走他的买卖。
这时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说:“大爷,您放心吧,老价儿,废纸四毛,瓶子五分,我们的废品还卖给您。”
“真的?那快去拿吧!”他迅速地把喜悦的目光转向我的生活委员,恐怕我毁约似的,急切地催促他要尽快成交,而把我晾在了一边。
事后,我的生活委员批评我:“老师,这件事儿您办的可不大精明。”
“哦。我只是觉得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能不依靠儿女或社会,出来自食其力,很不容易,我们应该敬佩他并给予行动上的支持。这当然不是精明,这是善良,你觉得呢?”
其实老人到底多大岁数、身世如何我一概不知,也没有打听过。但生活委员满意地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而且以后依然快乐地把废品以低价卖给旧主顾。大概他觉得他和我以及全班同学一起善良了吧。
后来那届学生毕业了。毕业前我把数目可观的那些图书给大家分了下去,留做纪念。几个班干部帮我收拾教室,并且把我们三年来自己添置的窗帘、石英钟、喷壶等东西都收拾在一起。我好笑地发现那两个力尽“功劳”已经变得黑乎乎的装废品的袋子也在。
“还真细心哪!”我指着它们笑。
“那当然。”班长郑重其事地说,“接着给我们的学弟学妹们用吧,让他们也来节约创收。”
“这叫传统。”生活委员补充道。
我们相互对视,都笑了。
再后来不再看见老头了。也许病了,也许老得实在干不动了,抑或生意实在不好做了吧。校园里收废品的人走马灯似的总在换,但他们总能使我想起最初的那个老头。不知道我的那些已经或即将大学毕业的孩子们是不是还记得他。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记得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卖废品的故事,因为在那些故事中,他们一点点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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